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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光影像笔记60:阅读素材1:直观→土地,一只白狗及现实直观

2022年5月22日


18轮“阅读素材”工作坊做下来,带给我的刺激是,对素材的阅读还是需要先建立在对画面(包括声音)本身的直接观看(直观感受)上。

是的,我们需要训练培养对素材(实际是对生活现实)的读解(隐藏在背后)和想象(思绪打开的飞翔),所以我们谈到了:隐藏,借喻,想象,意象。但一定不要忽略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直观”基础上的。比如说,一棵树还没仔细打量观看,思绪就奔到——巨伞,环保,天空,根部……一棵树首先是树,它的皮肤,树枝,叶子,不同角度构成的不同形状,还有它周围什么样,和它是什么样的构成。

梦奇素材“一只在新翻田地上睡觉的白狗”,晓雷在这个四分钟左右素材中感受到的两种截然不同——残酷与惬意,让我话题打开。工作坊讨论时因为时间还有当场反馈思考所限,我没有展开说。按理说,晓雷在一个影像素材用他的“眼睛”读出“生活”,属于一种高级的素材阅读,而且在一个静止不动4分钟画面中读出截然相反两种含义,这是晓雷的功夫。我们一直是这样追求这种功夫。

工作坊中晓雷的这段“一只在新翻田地上睡觉的白狗”读解,让我有一种警觉:是不是需要先守住直观?

我们对素材永远不怕读解想象意象追想,永远不嫌多,这是没有止境的探求,反射出我们对现实生活与人的感悟理解思考,但不时地发生“穿凿附会”“望文生义”“自己过瘾”的“素材谈论”,是不是属于读解“过度”或“偏离”?

晓雷的“田地与狗”素材画面感悟读解肯定没有偏离过度这些问题,放在以前,还是被称道的感悟,因为让素材被刺激出“意味”。现在引出我的更多想法是,村子与人的存在,除了“残酷”(苦与痛)和“惬意”(诗意浪漫)这两种极端描述之外,还有什么呢?

晓雷大概会说——抱歉晓雷,引你为例就把你当靶子了——对村子理解当然不止这两种,我还没展开说呢。我的确感觉到晓雷(也包括其他年轻人)对今日村子(包括村子之外)现实的隔膜,具体如对人的处境与状况理解上的隔膜。比如晓雷对小爽素材中爷爷居住简陋与印象中江浙富裕不搭配的不解(大意,我也曾有类似疑问,很熟悉),这中间是不是我们“跳过”小爽爷爷的习惯?小博家人努力想把太姥姥接到窗明几净新家享福,但太姥姥和水泥地石砖地板在一起感觉就是受罪,她还是在她的老房子舒坦。不要说我们不理解,小博家人大部分也一样,现在小博逐步明白,因为他开始更多靠近太姥姥。

我们与村子现实的“隔膜”很正常。一个村子被形容为“进入中国的一口深井”,进入就是打开隔膜的一个个纽扣解开。从这点来看,也正是未来高昂“论述”影片延伸铺展的巨大平台所在(这个我们慢慢一点点进入去谈)。

梦奇素材“田地与狗”讨论,让我这么想还因为,我认识画面中这条白狗,那块田地呢,在蓝房子望出去,不远处一丘丘田天,即其中一块。是的,47公里存在“残酷”事实,和中国所有村子一样大同小异,日出作,日落息,天天如此,一代一代过来,油盐柴米,儿女孙辈,鸡零狗碎,说是“残酷”,实际就是日子。47公里的“惬意”和“诗意”呢,这些天我们传来的图片和文字写描述足够多了。对我来说,47公里是一个正在一点点打开的盒子。我尚不知盒子里慢慢给我看到的故事(以我经历任何故事我都不会吃惊被吓着),但我会放弃用“残酷”或“惬意”来涵盖描述了。

再回到素材画面“一只在新翻田地上睡觉的白狗”,我相信,类似画面不是47公里独有,不就是一只狗的午觉吗,村子里比比皆是,不睡在这里就睡在那里,问题只是,它被谁的眼睛看到?为什么是这只眼睛?还有,为什么这只眼睛的主人说自己拍此画面时的直接感受是“这只狗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床”?

最后一个问题(好奇)是,这个画面加入被放在拍摄者未来新片中,会出现在哪个段落——

影片第一个画面?

最后一个画面?

疫情结束村子解封后?

秧苗种下春天之中?

一个暴风雨之后?

婷婷的一次露天表演之前?

方红的短片村子放映之后?

我自己,超爱这个画面,有点把它当油画看了。我之前把梦奇片中5岁琪轩从冬天烧火田里奔跑来的画面冲洗成一幅大照片,装裱在一个木框里,变成我的“自制油画”,挂在我昆明卧室正对我睡床,我每天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5岁琪轩朝我奔来(我在昆明每天开始的好心情与此有关)。

我想向梦奇申请这张“田地与白狗”画面,冲洗装裱后成为我的另一幅油画,挂的位置在客厅,看着就有“拥有世界最大的床”的满足和安详。

(写于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