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0日
先说一个我比较钦佩的艺术家和他的作品:谢德庆和“一年”。谢德庆,台湾人,和邵大姐同年出生,1950,70年代以特殊方式到美国纽约(做远洋轮船船员停靠美国,跳海偷渡入美)。谢德庆的行为艺术作品“一年”,如把自己囚禁在一个铁笼一年,如与一个女性(也是艺术家)用一条铁链拴在一起一年,如每小时打卡一次持续一年。
谢德庆“一年”行为作品我是从杂志书籍中读到(只有一次是几年前在一个文献类展览中看过展示,谢已经不再做这类作品,展览的是他当时作品图片和资料),但这个基本是靠阅读获得信息的艺术,却比任何一个艺术作品更长久持续刺激着我。
纯属我个人经验,艺术(含绘画雕塑装置行为视觉及戏剧电影音乐)中最启发刺激我的是视觉艺术,再推进的“最”就是行为艺术,原因→现场及观念。“现场”是当场发生呈现,“观念”是挑战刺激神经(匪夷所思近乎疯狂等等)的那个“核”。此类作品对我作用大到直接影响我的创作方式道路,比如德国艺术家博伊斯的“7千棵橡树”(80年代作品,持续5年)可以说是民间记忆计划的催化剂。
谢德庆的“一年”作品呢,对我的影响形象比喻是,一颗钉子钉进脑子。从最初知道这个作品(大概是在90年代中后期吧,可能是1997年我住纽约那三个月时间),最初看到印象很深,但也只是“一个作品”理解,以后不断读到(听和看)谢德庆的“一年”作品,每一次(读听看)感觉就像那个钉子在脑子里又被钉进去一点,到现在,20多年过去,这颗钉子已经深深钉在我脑子里。
最刺激我的是那个“一年打卡”,工厂单位上班报到计时的那种打卡,打卡机钉在墙上,谢每隔一小时准时打卡,一天24小时打卡24次,一周168小时打卡168次,一月(30天)720小时打卡720次,一年365天8760小时打卡8760次。这个事做下来,打卡人谢每隔一小时就得去打卡机那里操作一次,正常的觉没法睡了,出门超过一小时的地方不能去了,等等,总之一小时必须准时出现在钉在墙上的打卡机前,整整一年。当我在知道有人这么做,心里体会到的滋味是:枯燥,重复,无聊,乏味,呆板,机器,生不如死。
现在我理解谢德庆的那些用“一年”完成的创作,就不仅仅只是“艺术作品”,是属于“人的作品”,或者“用生命塑造的作品”。我在其中感悟到最“意味深长”的是“时间”。时间,形成一个事实;时间,构成一种存在;时间,通向一个未来彼岸。
“时间”在这里,是颗粒是细节是一件事跟着一件事是一个脚印跟一个脚印,和轰轰烈烈有声有色掌声瞩目无关。
1987年我去敦煌莫高窟,30余年后回头,那个地方留在我心里最深烙印是,黄沙铺天盖地包裹,千年壁画坚硬存在于洞窟中。风沙漫卷,岁月流逝,尘埃落定,石窟犹在。一边是风吹沙飞面目全非,一边是持续伫立铭刻成为永恒,这是不是“时间”的另一层命题?
民间记忆计划持续10年,梦奇在一个村子持续10年,这是一件事和这件事中的一个人所为。和这件事同行10年,我在一点点感受着“时间”的度过、构成和通向。
这篇“读素材”笔记谈素材中的“时间”,开头用谢德庆的行为/观念作品“一年”引路,“帽子”戴得有点偏大。我的正题是想说我的“每日自言自语”日记拍摄,我原来提交到工作坊的“素材案例”有我在“隔离日子”的不同种状态内容,“自言自语”是其中之一。
上周三第一次“阅读素材”线上工作坊,我拿出供讨论的素材案例是“自言自语”之一,3月26日记录我对洛洛在四川米易“地图寻找伙伴”的感受。这样每日一次的早晨“自言自语”,从1月28日开始,持续到现在,70多天,工作坊之后我在想,为什么我不专注盯住“每日一谈”的影像日记呢?
“拿出素材”在工作坊动作通常是“多种”和“代表”,是不是我可以脱离“亮出素材”这个动作,把“亮出”(展示)转变为“聚焦”(盯住)?这样的话,我必须对至今为止70多条“自言自语”素材逐个听,对比,看出其中不同和意味。而且,这个影像日记方式我现在已经想好了,会持续用下去,一直用,现在用,将来用,昆明用,到别的地方依然用。
这其中我是感受到“时间”的存在了。具体呢?体现在我个人及与他人(邮件组线上工作坊)共同存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时间”呢?
这篇“谈素材”笔记以“时间”为题,是想谈我在“每日自言自语”影像日记两个多月体验并让我有“意外”想法,开头拿谢德庆的“一年”行为作品“压题”,一说刹不住车。我从来没有在文字中写过谢德庆对我的刺激,平时聊天好像也没怎么说。我想这可能是谢类似深藏我内心太久并成一个符号,我知道他如此刺激我,但反而难以轻易示人。
好吧,既然一发不可收说了就说了,也不打算遮拦。只是今天醒来床上想,我为什么要提到谢德庆和他的“一年”?是的,有对“时间”的另一种认知理解,还有呢?肯定不只是“为谈创作而说作品”,我往内心深处想我的感悟,可能是想和伙伴们暗示,我们现在所走之路(方式)类似谢氏“打卡”那样枯燥单调俯身耕作默默,区别大概是他是“一年”,我们可能是10年、20年、甚至一生……接受得了的走下去,忍受不了的就走散。
这部名为《度过一章:围困》片子,始于2020初,我如往年一样在昆明过冬遭遇疫情进入自我隔离,一月底某个早晨我在住处支起摄像机,镜头对着窗外并即兴说了些话。话的开头是,今天几月几号。以后第二天第三天……我就这么做下去并至今(2021),由此成了我每天做下去的一种影像日记方式,并由此构成了我的“度过”影像。
第一章名“围困”,“独白”开始头一个月,共30天。
这么一种非常私人的影像愿意拿出来放映,我的最主要理由就是,我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群人共同“度过”。
(写于2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