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January 2022
自传,作为一种影像写作
2017年开始,我以“自传”为题尝试我的影像创作。称为“自传”,不一定就是“回忆录”“自我回顾总结”,我更愿意理解为,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方式。
“态度”属于内心,不宜多解释,“方式”即方法,也是行走样子,这个好说也值得说,“自传”肯定是“第一人称”,完全彻底从“我”出发,如果涉及“他人”,那是从“我”这里辐射所及(或称“走火”)。
影像的基本构成是,“回忆”与“此时”并行或交叉;形式呢,好听点说是“影像写作”(真的需要去“阅读”,而非“观看”),难听的话是,“不就一PPT嘛”(评语出自一个“热爱电影”的青年)。
所以,我这种片子,喜欢的和不喜欢的是泾渭分明,要不超喜欢,要不白眼鄙夷之,没有中间。我的预估,前者占百分之5,后者百分之95。属于前者的极少数人,我清晰知道他/她们是谁,比如这个邮件组的老田和张慈,喜欢的第一反应是:哦这种影像嘛,我也会做啊!可以说我这种影像就是为老田张慈这种读者做的,至于“热爱电影”的年轻人,等他们都老了吧,6、70岁以后,身体和灵魂都滞重,昔日与当下黑白分明。
前年“自传”第一篇标题是“自传→穿过”,去年第二篇是“自传→挣扎”,今年是第三篇,名字叫“自传→恐惧”。
“穿过”是人生中的不期而遇,或命定之中的遭遇,无法回避/逃避,“穿过”成了一种必须的动作(被迫或主动或先被迫后主动),然后成了所谓“经历”。这部片中的第一段画面,是我在1967年5月去我父亲农场时,在见到我父亲之前,“穿过一片苞谷地”。这段“回忆”画面是用“假动画”(真实苞谷地拍摄,再特技处理)做的。
第一篇标题使用“穿过”这个动词,我决定之后的每一篇都是动词,“挣扎”是第二篇,免不了的遭遇,就有必须的挣扎。“挣扎”包括人的一种困局或窘境,也是人之本能,甚至也可呈积极状态,只是被换着另一个词,叫“奋斗”。可以理解,“挣扎”和“奋斗”是同一动作的两个不同的词。
今年这篇“恐惧”,实际是我这个“自传”影像的“灵感被点燃的导火索”,就是说我想做的第一篇是“恐惧”,只是没有自信把控才放在后面,今年我也不见得准备好了,但想尝试一下。
最后一段该说到我的“恐惧”之“核”,我现在想到的这部片子构成是,“与恐惧相关的记忆场景”,及与现在这个“我”有何种关系。
这部片子尝试追踪的是,比“外部恐惧”更恐惧的是“自我恐惧”,在“免于恐惧的自由”降临之前,是否有途径可“驱除内心恐惧”?
“创作与持续”笔记到这一篇,用“恐惧”为题,与我做出今年新片“恐惧”第一稿有关,算作是以一段文字做一个标记。
“恐惧”一片,是我的“影像自传”第三章。现在想到的一个标题是,“吴文光一生动词若干”,“恐惧”即第三个动词。之前我提到,“恐惧”动词是我有心开始“影像自传”的第一动机,即“源头”,一种按捺不住的强大驱动力。
开始“影像自传”的第一年和第二年(前年和去年),我都因为“搞不定”它搁置到第三年,然后跨过各种“搞不定”终于拿出初稿。最后“搞定”是在美国回来后的两周时间里,伴随着我写“停滞”(若干篇)过程。可知我的“停滞”心得不是空泛而论,是审视自己,再及身边我所在乎的其他作者。
担忧害怕至恐惧属人之本能,人也在处置应对时都是凭借本能吧,这是我的理解,所谓本能即回避绕过不得不面对尽快消除之类。
看过德国导演法斯宾德的影片《恐惧吞噬灵魂》,片子内容记不得了,但片名却牢牢钉在心里。恐惧细菌一样蔓延扩散,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全部意志,所谓吞噬灵魂。
阻挡住“被吞噬”,我的体会是,首先必须面对,能否能最终战胜恐惧不敢说,但因为有正视这个动作,然后有可能一点点培养出与之较量的力量和智慧。
“恐惧”一片从27年前(1992年)我的一段经历讲述录音切入,片子围绕这个录音材料推进下去。做下来的效果看,可以说与我之前的所有片子完全不一样,或者说是从《调查父亲》一路走下来到《穿过》《挣扎》的“集大成”,就目前初稿样式来看,我是把文字(字幕)用到“最极致”——相比较我的创作路数。
今年早上醒来,想到我拿出了“恐惧”初稿,心里是各种感慨啊(上帝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感慨)。
再想到,我最崇敬的创作存在,有三种描述作家写作来类比——
写作是一个人克服种种困难抵达“最尊贵的存在”
写作是一个人寻找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与身份
写作是一个人的穿越黑暗之旅
注:片子后定名《自传:证据》
(写于20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