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August 2021
女性与“个人影像”有着某种天然亲近关系,“个人影像”首先属于女性;但“皎皎者易污”,先天具有创作特质之敏感细腻之女性,也兼有脆弱易断?是这样吗?
2000年前后我写过一篇“女性与DV”,谈了几个女性作者处女作后,我写到:
“我一直有种感觉,一种非常‘私人’的女性视觉进入记录影像将会是中国纪录片的福音,或者说是对那些男人们一直把持的世界是个捣乱。以前那种大机器、摄制班子的方式对女性来说好像不容易,但现在,小型的DV机来了,人手一机,想去哪就去哪,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包括可以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机器拍,在抛弃男人对她们惯有的说教和指示之后,她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影像让那些以前一贯指手划脚的男人统统闭嘴。”
当时我明显是带着一种欢呼心情写下这些话,后来呢?过去近20年的现在如何呢?很遗憾,结果让人无法去欢呼。是有一些女性成为自己影像掌控者并拍出佳片(有的叫绝,让男性作者汗颜),但并非“数量众多”,而且常见的是,拿出第一部(某些有第二部)让人眼睛一亮的片子后就消失不见,这些“消失不见”的女作者包括我在那篇“女性与DV”中欢呼鼓吹的作者(全部),包括后来出现曾让人无限期待的“后来女作者”。她们的“不见”,是没有后续创作消息,踪影都找不到,没任何消息,藏匿?隐身?安居?……不清楚,让人怀疑“有过这么一个女作者吗?”
女性与影像怎么回事?天然敏感真的就注定摆脱不了易折?或者只是属于“当下我们这个环境”中的一个必然插曲?可以寻到解题吗?
或许以上这些只属于我的“自我想象”,某种伪命题(不存在,或属自然存在再自然解套),我真正想表达的是,技术摄制等等这些门坎被铲除之后,一个摄像家伙(小如手机),加一台电脑,影像表达成为无障碍不被控制的随手可用,如此“个人影像”广阔天地,完全可以纵马驰骋,应该被更多女性拥抱并牢牢掌控。
“女性”众多,我写这篇只针对邮件组中与创作相关(并愿意就此交流)女性。
我看了下邮件组名单,30多作者中女性10多个,有一半。10多个女性,就我知道或猜测,各有背景缘由动机涉及影像创作,目前创作状况也各异。我想提出并希望交流的话题焦点是,如何打开创作之门并继续。“打开”是创作初始,重点是“继续”。我想了下,选择两个我觉得合适的对象为例,看能否成为有效案例(放射到其她)。
第一个例子是燕子(涂海燕)。燕子和她的第一部片子之前我数次谈到,前年的秦家屯工作坊,燕子从“作品核”到之后的初剪,都让我眼睛大亮,我经验中的“一个异质创作横空出世”。鼓吹欢呼并给燕子开小灶商讨“搞定片子”方案,我后来冷静想,会不会再次重复“推出一个亮眼片子但随之又销声匿迹”?
下一个想说的例子是洛洛。其实这是一个很不好说的例子,但“说好了”可能很有“放射”效果(扩散波及)。
我在邮件组本来对洛洛“说什么话”比较谨慎小心,说不好可能就跟着一连串误会。我的实话是,的确存在“相距遥远”,不是地理距离,是“心理距离”。我似乎理解洛洛偏居一隅渴望“外面艺术”,但又觉得说不出什么“实际有用的话”。抱着“说好了可能很有放射效果”愿望,我选择洛洛试着说,如果有理解误差洛洛可以说出来。
先说的事实是,洛洛进邮件组一直保持“邮件不断”,先是把父亲回忆录打字抄录完成(做此事洛洛重新学习电脑打字),之后日记一样写来自己的日常生活,内心,想法等等,也包括对邮件组中其他人邮件反馈。我感觉,洛洛是真的在乎邮件组,一种现实中的窗口。
洛洛的这种表现让我很感慨,对比看,一些应该比洛洛更在乎邮件组的作者,要么是永恒的沉默者要么就是“选择性发言”。对比之后我自然对洛洛“拥抱邮件组”想反馈或者给她什么需要的创作帮助。问题就是,为了帮助洛洛完成一个处女作或继续创作下去?
洛洛现在的状态是,一边过着照顾父亲日子,一边记录拍摄着。洛洛几乎保持每天写来的邮件我都认真看,还要规整格式并编辑到邮件组。她所写,可称“日子流水账”,普通琐碎重复,有一天洛洛写到父亲把开得雷鸣一样的电视关掉,“世界停止了”,这是洛洛跟在后面的一句。这句把我着实吓了一跳。我脑子里直觉跳出门罗小说。为什么洛洛不可以成为另一个门罗呢?
我这么说不是非要拉着洛洛和门罗比肩,意思是,女性好像都有一根通往“日常琐碎中创造奇迹”的敏感神经。
如何实现呢?具体到洛洛现在的影像工作,感觉“什么都在拍,而且很自由地拍”,未来片子通向,可能是,一个偏居小城中年妇女诗意想象远方。然后下面呢?继续诗意想象更远的远方?
我的无语就在此,不知该对洛洛说什么实际有用的话。如果把洛洛当作一个关注爱好者,任其自说自话,这是一种简单省事办法,只是让我觉得对不住“洛洛的在乎”;如果要说我最想说的话,又得采用缓慢抵达方式,逐步来。
下面我试着说几点对洛洛影像创作的建议;
- 具体到现在与父亲有关的拍摄,父亲的回忆录是一个要素,他写,他对镜头说,都拍了。作者的焦点应该关注“回忆方式”,比如“为什么回忆?”父亲的回忆出发动机是什么?他觉得生命中的回忆价值何在?类似这些提问,不必采访,但可做父女日常聊天使用。
就我看过洛洛父亲回忆录观感来说,我的一个反馈是,所写回忆录基本涉及“工作”“同事”“自己表现”“对某些领导抱怨”(精华内容有“反右”运动中对某同事批评,现在表示道歉)。至于父母家乡家人呢,开篇提到父母及亡故,以后就没再写,包括妻子儿女等家人。开篇是我觉得回忆录最有“肉”部分,虽然极其简略,写到父母亡故但不能回乡送终。为什么?而且家乡村子名字始终没有提到。
一个人晚年回忆录,主要内容是工作同事经历功过是非等等。我的三姐夫去年10月去世,去世前两个月开始写回忆录。前几年我们昆明过年时,我几次建议他写,因为他和我说他小时候读书经历很有意思,等到他临终时写,这些个人家事都没有,全都是工作经历是是非非,和洛洛父亲差不多。我就觉得中国这些男性临终时觉得必须记录下来的“重要事”都与家庭家人无关。以这个为例,是觉得“如何回忆”可以成为洛洛打开父亲回忆内心的一扇门。
- 从长计议地说,即洛洛不只是眼睛盯着完成一个片子,父亲的家乡村子值得洛洛去探测。我说“探测”是洛洛可选择自己方式,比如和父亲询问村子具体何在,比如自己去探访村子。比起参加一些表演工作坊,似乎我觉得“找父亲村子”更有意思。
谈女性与创作,我是有很多感触,但知道不好说,随便就可能调入“指手画脚的坑”,费心不讨好,但说好呢,有可能激发出一些(不是一个)刺眼作品。我选择后者,当然一个前提是在邮件组里。
(写于2020.8)
——补充:2020年末,洛洛完成她的第一部纪录片《洛洛的恐惧》,这时她年过59,直至片子完成,她和草场地创作群其他伙伴从未见面,只是“线上交流”(工作坊读书会),她是第一次使用DV拍摄和电脑剪辑,创作伙伴通过线上方式帮助她。洛洛完成的片子《洛洛的恐惧》入选今年日本山形国际电影节“亚洲新浪潮”单元,她现在正在第二部片子(影片暂名《洛洛的故乡》)创作中。洛洛用她的方式回答着——“飞翔”或“坠落”。(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