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历经的“纪录片制作”,起步首先是“题材寻找”——故事?人物?政治?涵盖?意味?新奇?抢眼?“中国式”?一枪十环?可以这么说吧,我的整个九十年代的纪录片走过,都是这类故事串起来,概而言之,“纪录片泥塘或困局”。我不敢代表其他纪录片人,只说我自己。
其实那时我干得风生水起,一个跟着一个,差不多就没歇下来的时候,照这么干下去,“独立制片”也就是“独立挣钱”代称。
钱自然没那么轻松容易挣的,趟到“制片”泥潭里,“题材”“观众”等等这些都是随时戳脚板心的硬石头。我和每一任制片之间从来就没有善始善终过。我的困惑是,曾经追求“自由干自己的片子”,后来怎么又回到原地——又掉进“受制于人”泥坑?
我当然明白“泥潭”症结何在,“干纪录片”差不多都是这个路数,走遍全世界哪里都一样。所谓“独立导演”,只说明你是个“自由职业者”,但并不代表你创作是自由的,更不代表你精神是自由的,你依然是被捆绑在“制片”战车上的驽马一匹。
我明白症结但找不到切除肿瘤手术刀,但总可以跳出这个“泥坑”吧。2002年交了最后一个活,彻底洗手。2005年完成的《操他妈电影》,是《流浪北京》(第一次自己瞎拍自由拍)后第二个自己的“为所欲为”片子。
以后就歇菜,五年什么都没拿出来。我只是没有“拿出来”,并不是没有“拍”,我是瞎拍(无主题)。其实从九十年代末当DV出现我就开始拿着这种可以随身带着小家伙,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别人问:你最近拍什么片子?
我回答:什么都拍。
别人问得符合通常方式,你有什么题材在搞呢?你在创作吗?我答的是,我在创作,但不是什么题材。这种对话基本就是鸡同鸭讲。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10年,拿出《治疗》。这一年拿出片子的还有梦奇,她的《自画像和三个女人》。我和梦奇的区别是,她是新鸟初飞,我是老马上路。这一年也是民间记忆计划开始的那一年,梦奇的处女作和我的老马上路与这个计划起步并非巧合,是互为因果的彼此促成。
之后的故事就是,梦奇10年回村一年一部片子出手,她从来不需要眼睛瞪大冒着鬼火撅着屁股钻头觅缝“找他妈的题材”,人物就在身边,故事就在面前,一个生下来就活蹦乱跳生命自然奔放的人啊!
我呢,几十年地洞粪坑灰尘乌烟瘴气负重跋涉步履蹒跚,但至少也在新生路上啊,2016年终于《调查父亲》脱手,跟着“影像自传”书写下去,“穿过”“挣扎”“证据”,一年一步,步步走下去,到今年,我感觉我又可以飞(疯)了。
这篇笔记写到这里,题目出来了:飞了。
是的,创作就是“飞了”,不“飞”谈什么创作?
“飞了”需要什么呢?
翅膀。
我们是人不是鸟,翅膀不是生而有之,需要造出自己的翅膀。
怎么造?
这篇笔记说出其中的秘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