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October 2023
今天,我的日子照常,到现在(5点差点)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出过院子门,望出去是院子一方蓝天。一个人的日子。
今天我值得说的是,《调查父亲》书写作落笔最后一段话,“1989,我父亲去世于昆明,另一个吴文光生于北京。”这本名为《调查父亲》的书,纠缠我最长也最深的一次超马拉松之写。最初动笔于八十年代初,当时嘴上无毛(幼稚)到要写成一个什么“虚构长篇”。当然是失败。1993,十年后再动手,决定要写成非虚构,参照模板就是美国的“新新闻写作”卡波蒂的《冷血》,并第一次回去我父亲出生村子四川合江连石滩。当时野心勃勃写成一部“伟大的非虚构”。之后写了几个月,有五万字左右,觉得自己写的就是一堆垃圾,沮丧停写。
第三次东山再起就是20年后的2013年,民间记忆计划进行到第三年,我57岁,跟着民间记忆计划我创作生命重新被置换,第二次回到我父亲出生村子,这次回去动作不一样是,我采访吴家及村里老人,不仅只是关乎吴家和我父亲,更多是这个村子1949及之后历史,其实就是这个2、30户人家村子60多年的鸡零狗碎(你弄了我他弄了你我再弄了你)。
回来后,当年五月在草场地做了我的单人剧场《调查父亲》,两年后(2015)初剪出片子《调查父亲》。书呢,当时回来一口气写了几个月,13万字。好像还差个了结的章节,暂时放下。以后这个“了结章节”拖拖拉拉就是搞不完(其实还是被卡住了,找不到合适的“完成”)。
然后就到今年8月,完成了“1990”和“流浪北京”写作(后者是续写+补写),我精神抖擞扎进“调查父亲”,每天上午保持写作,两个月也是我没任何外出(连去城里也一个巴掌用一半就数过来),然后就到今天,写到书的最后一段话。19万字。
整个写作过程,幽暗,爬行,时而有光露出,突然消失,继续动……创作之路就是这样。所以当最后从洞口探出,那种心情无法被任何一种什么什么替代。
下午,依旧是剪辑+创作群工作。剪辑是《度过三章》(现在想到的副标题是“抵达”),素材工作坊拿出15轮,剪辑到百分之70的样子。悠悠的,每天一点,创作就是日常。
“创作群”工作就是编发邮件组,包括我的写。我认可的邮件组“编辑”,不是收收发发,是和伙伴游在一条河里,所以当然每天都要在邮件组有所写,日记一样写,还有笔记,十多年我就这么过来。获得的是,我的写作空前未有的“日常”。通俗形容,开口就说话(当然你可以说我写的废话垃圾话太多)。
创作群的事还有编发公号,每天公号都有,今年如此,去年如此,前年如此。是的,草场地公号朴实憨厚得像个傻大个,每篇公号常见的点击难得过两位数。我的理解是,向外传播渠道,不能没有,但时间精力有限,就不必精心打扮(首先我们就不是专吃这个),就把它当作谢德庆的“一年打卡”,每天不误发出,且有干货。天长日久,必有其作用。
今天中午前,收到晓倩值班工作坊“集体讨论”抄录及编辑文本,1万1千余字。等于说,周三晚上工作坊结束(11点),晓倩如果第二天开始抄录,那就是周四一天一夜加周五上午,从来没有哪一个像晓倩这么干的。我估计她周四和周五上午就什么都不干就干这个。这个就是那个一根筋慢三拍刘晓倩同学。
昨天收到工作坊参与者自己素材抄录,陆续收到就陆续编辑(先邮件组后公号),所以等晓倩中午发来抄录量最大的“集体讨论”,还加编辑(8个段落标题),公号模板已经备好,梦奇那边工作坊截图(梦奇负责)发来,下午四点就公号编好,马上发出。我跟着朋友圈转发,写的话是:周三(前天)工作坊,两天后现场文本出来。12个作者抄录自己素材,该轮工作坊值班人抄录集体讨论。共2万3千余字。小锅是铁打的,草场地创作如此冶炼。
现在六点差点,我准备做饭,吃完做我每天的晚走路一小时,7点半约好和晓倩测试今晚放映(也和晓倩打了招呼,如果胡涛那边工作坊结束晚的话,她来替班主持)。
当年我当初一语文老师学生交来作文“有意义的一天”,第一句通常是,“今天我过了有意义的一天”。问学生为什么第一句这么写,回答小学语文老师这么教的。
借用这句话,我也是“今天我过了有意义的一天”。
继续说下去。前面我说到的草场地邮件组和公号编发之类的事,我看作是“与创作群每日同行”具体体现(工作坊每周都有,但不像邮件组公号是“天天同行”)。对,昨天上午突然想,给张盾写的笔记重点在回家后把拍摄落实在“姑姑在家人回忆口述中复活”采访,晓倩片子“打开”的独特之处是“正祥之死”,按晓倩现在提交的有关该老人采访素材还是偏少并单薄,需要厚实一些,如果有5到8人“谈正祥”,感觉会很不错。
之前给张盾写笔记谈采访涉及的“话题”“采访位置及构图”(基本意思是认真专注,不是大街上站着随机采访那种),当然晓倩的“谈正祥”可以不像张盾“回忆姑姑”那么深入细致,但至少有一些“村里人谈论”,感觉会好。这些村里人可以是:该老人亲戚(比如侄女),邻居,一个比较了解正祥的人,某个不太了解的人,还有晓倩的家人(姑姑,母亲等)都可以考虑采访(因为最方便,说什么都不会太忌讳),除了老人中年人,是不是还可以有年轻点的,比如晓倩的表妹。“有多了解”不是关键,“怎么谈”才是。
这么想后,就给晓倩写了个微信发去:
晓倩,有个建议,你的片子,白家山之一,影像构成已经成立,你片子的独特,在于你已经有了一个奇怪进入,即一个老人的离世。感觉你现在的有关该老人如何被村里人谈论不够,需要再多些。你有可能近期回村做这个事吗?方式与提问可以参考我给张盾的建议。可以没那么详细,因为有关这个老人的询问,是带你回村之路,或启开的门推开。我估计两天时间就够了。之后你就可以完全拥有这个片子素材,十月内就可以完成初剪。
这么和晓倩即兴单独沟通,和创作群伙伴差不多都有吧,只要想到某个具体的“点”,憋不住就立马说,就从去年到今年的创作伙伴(至今在创作群)有:小爽、高昂、洛洛、戴旭、刘通、张盾、友华。这么做也是我“与伙伴同行”体现,也与我昨天邮件所说“过了有意义的一天”完全匹配。换句话说,如果只是我某本书某个片子搞得怎么样才是“有意义的一天”,那不是我的最大快乐,必须要“同时有与伙伴同行”体现出来才是“真正完美快乐”。
这么说肯定不是自吹我自己如何“好”,NO,我否认有那种专门对他人行善之人(牧师也是一种工作),纯粹天使不存在人间,雷锋纯属虚构。我认可的是“彼此为善彼此相帮”的“现实主义”之“善”,这个东西来得更真切更实在看得见摸得着,就发生在我们这个创作群中,而且成为在这个“秒杀个人自由创作”环境与时代中我们相伴同行的“个人与群体聚合之实验”。
所以昨天十月一号我这一天“过得有意义”,一本纠缠40年的书写作写到最后一句话,这是我个人的创作山峰攀爬上又一个台阶(而且这个台阶对我承前启后创作意义非同一般),我高兴开心欢乐时,我牢记:没有和这个创作群伙伴同行,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包括《调查父亲》、《自传》系列、《度过》系列片子,包括去年到今年完成的《1990》和《流浪北京》写作,都不可能,一定是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很明确了,我的创作与一个创作群水涨船高,反过来,这个创作群的每一个伙伴的创作启动前行及飞翔都与我的创作“一脉相承推波助澜”。
回头看,40几年前(70年代中)我以写作踏步创作,30多年前(80年代末)我开始“单干拍片”(通常说法“独立”)走上我持续至今影像创作路,我必须得说,年轻时和创作搭上关系,有“兴趣”“喜欢”“热爱”“好这一口”等等,但也排除不了“自我奋斗”“浮出水面”“活出人样”“成功扬名”等等,所谓年轻荷尔蒙冲动与社会世俗虚名面子搅和一起,不管来自哪方面,都是创作动力和推助力。但往后呢?尤其是小获成功或中获成功特别是大获成功之后,人到40,近50,更不要说过60(所谓“60创作鬼门关”),太考验太挑战,举目望去,满地是躺着的,中弹散弹飞弹流弹,一弹毙命。
出去看,国外艺术老外,越老越厉害(这里说的“艺术”是“当代”,是实验先锋跨界多媒体),写作音乐视觉艺术等等不说,就说影像,瓦伊达去世90岁片子创作也到90岁,怀斯曼今年91岁,采访中抱怨疫情打断了他手上正在做的片子,出不了门他窝在家里写剧本(他竟然想拍剧情片——真是个老妖精!)我90年代出国,外面碰到从前国内做艺术的朋友,他们感叹最多的是,老外艺术家越老越厉害。我们这边(中国)呢,他们没说,不过我们似乎都认可常发生在我们周围——成功很年轻容易,下坠与消失也同等速度。
如果这是一个事实的话,有何解释分析?这应该就不属于我该做的事,我要面对并解决的是,“我怎么样怎么办?”
创作(艺术)生命之“持续”意味是,不是“还在做着还有作品”,是一如年轻时依然刺激挑衅冒犯,我得明白这不是一把搞定一劳永逸的事,差不多属于“活到老学到老”,此过程伴随你创作到最后一口气。
话回到这篇笔记开始写到“10.1我过了愉快的一天”,这一天的“愉快”源于我的创作和伙伴们的创作并肩同行,一个人和一群人游在一条河流中。
人生与创作路走到这个时候,我现在总结的是:气度心胸格局的打开拓宽放远是其根本。
(写于202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