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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26: Creation and Continuity 11: Theater · Era

1 October 2023


剧场

“创作与持续”说到“3”跳到剧场。民间记忆计划2010年起步时是伴随剧场的,当时参与计划的10多人都卷入一个叫“回忆:饥饿”的剧场创作中,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之前与“剧场表演”没有太多关系。

“卷入”即形容当时有身不由己被裹挟其中势头,后来的事实也证明,有了这次剧场卷入,对大部分人(主要是80后)的第一效果就是打了鸡血,兴致勃勃又踏上第二年“继续回村”路上,第二效果就是,因为有了“再次回村”,大部分人才有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创作而出。

以此是不是可以注释(或部分):“我们为什么需要剧场?”

2010-2014的草场地,有大空间有排练场兼剧场,伴随民间记忆计划的创作是影像和剧场,当时称作“双枪”(如果再加写作即“三枪”),“双枪”或“三枪”,创作者的成长升华利器。集体剧场有《回忆:饥饿》和《墓碑》,个人创作的剧场呢,我的《调查父亲》即是其中之一。现在来看,没有两个集体剧场,民间记忆计划不会走下去(或者说走不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没有剧场《调查父亲》也不会有后来的影像《调查父亲》。

2015后的秦家屯(“后草场地”),涉及肢体的动作只能在比较小的工作室弄,但还是弄了“阅读饥饿”(因为空间局促,表演体现是:原地,缓慢,反射,互动),一个与影像与老人“讲饥饿”混搭的“报告剧场”。这个剧场做出来的用途是,2016年去美国杜克、哥伦比亚、康奈尔、加大洛杉矶分校、圣芭芭拉、圣克鲁兹6个大学交流时充当“报告剧场”。

影像与身体也是民间记忆计划去学校或影展开课/工作坊时的“双枪”,2011年开始至今的每年一次西安美院,2014年开始至今的栗电学校(2017年开始带入肢体工作坊),2017和2018去意大利卡利亚里做非洲难民工作坊,都是影像和身体并行。

身体/肢体工作坊,有关内心与本能的创造,身体的打开也即想象的打开。我的直观,一些参与者的影像创作是通过“肢体创作”激发而出,当然也有另外的例子,身体玩得很嗨,嗨过后陷入疲软,对影像入手无所适从。

下面要谈到写此文核心点。2016年的台湾纪录片影展(TIDF)是民间记忆计划“高光亮相”,8个作者的12部片子放映及《回忆:饥饿》剧场演出,当年TIDF的“焦点单元”,8个作者的片子放映,并集体演出与“饥饿记忆寻找”的故事,一种“什么是民间记忆计划”的最佳注释。

借着此东风,2016年台湾TIDF邀我们(我、梦奇、张苹)去做工作坊,工作坊指向的是“纪录片”,身体工作坊也带入,一周时间的每天晚上都交给身体,影像部分完成,同时也在工作坊结束时有一个“台湾,我的记忆”展示。

和台湾TIDF的合作故事继续。两年后,2018,当年TIDF有胡涛的《偷羞子》入选,我们决定“组团”去TIDF看片(TIDF的选片和单元策划实在太棒,经历一届影展有头脑地震加风暴)。既然集体再去,为什么不再带一个剧场演出呢?于是有了与TIDF商量,TIDF期间《阅读饥饿》演出两场。演出者有:梦奇、张苹、胡涛、晓雷、鲁潇、钱继奔。演出效果很棒!临演出,我把影像操作的活转给梦奇妈妈,跳上台成了表演者之一。过瘾啊!

这一年9月,TIDF的纪录片工作坊再邀梦奇和一个台湾作者主持(除影像工作坊,梦奇也主持身体工作坊)。

然后到今年,TIDF是铁了心要“把影像与剧场搞到底”,再来商量今年的工作坊继续“影像与剧场比翼双飞”。8月底开始的工作坊计划,8天分两期进行,第一期影像4天,第二期纪录剧场4天。梦奇参与第一期工作坊主持,第二期和我一起主持。“纪录剧场”工作坊的主要参与者即2016年以来参加过工作坊的“返回者”,借助四天的工作坊,铺设出一条通往“台湾记忆”的剧场创作之路,以图在明年的TIDF期间演出。

故事还没有完。“记忆”剧场台湾版在进行中,我们这边也在构想一个新的剧场,这个剧场以后的奔向:今年秋天杜克等大学交流的展示,明年TIDF“献演”(反正到时我们肯定还要组团去TIDF看片,如果可能的话,为什么不带上一个新剧场献给亲爱的TIDF呢?)

这个构想中的剧场也与最近笔记所谈有关,即“阅读父亲”。下篇笔记继续谈。

时代

买了名为《捍卫记忆》的书,作者利季娅·丘科夫斯基卡娅,作者国籍早先算“前苏联”,现在是俄国,生于1907年,去世于1996年,其写作活跃期30年代至70年代,是最萧杀的斯大林时代及之后“解冻”但很快又“冰冻”的“后斯大林时代”。

不幸苦难时代养育出来的是利季娅这样勇敢“捍卫记忆”作家,她写小说展示“大清洗”时期的恐怖,她写“敏感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直到所写不能发表,直到被开除“作协”。这样的创作者可称“苦难时代重压下而生”,需要良心,还有勇敢,每一个类似时代都可以找到代表者。

另一类并非生活于战乱苦难时代作者,如写《逃离》的加拿大小说作家门罗,在流水账的日常生活中发现写作的价值并展示出来,需要对日子与人性有足够强大的洞穿力。

生于苦难时代并始终不放下创作的利季娅,要战胜的是恐惧;作家门罗呢,要抗拒平庸。前者接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后者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们现在的时代呢?属于哪一类?好像有利季娅时代的影子跟随,也是门罗时代的一部分,另外还有被称为“小时代”的标签,“重”与“轻”再加“小”混交,一个让我们(创作者)在辨别方位寻找坐标时倍感困惑的时代。

我是一个从“贫乏沉重毛时代”过来者,经历过80年代的启蒙复苏狂欢,再有90年代所谓商业大潮,及至现今小确信小萎靡小快感小抒发统领的“小时代”。我其实不是太明白现如今年轻人对今天时代的感受理解,他们理解为“正常”吗?已经习惯适应它了吗?

落实到具体动作上,还是“创作与持续”,大前提我想在这个邮件组应该是没问题的,即需要的。问题只是,如何落实?

谁也没有现成答案,也没法靠讲大道理照亮什么,只有不断走下去,让道路铺设。这篇笔记用“捍卫记忆”的利季娅开篇,感慨由此而发。

涉及创作的笔记我一般都从微观入手,而且都尽可能以动词来具体实现。笔记代表着我的思考之一,我希望我的思考和我的身体动作一样,都落实在具体的动词上。

我也有过宏观思维热爱大词的时候,除了武装颜面没什么用。这个国的男性大都好这一口(其实可能不是喜好,我以为就是找不到行动落脚点就赖躺在大词上)。我虽然理解我曾经有过的热爱大词时期属“成长懂事某阶段”,但至今还是觉得丢人,不好意思重提。庆幸的是,没有陷在那个烂泥坑人生被白白糟蹋掉。

“创作与持续”到上篇用到“时代”作标题,这个词实在大,大到不知该怎么说。我的理解,一般来说人对所处时代是很难清楚认知它的(能够认知者属于极少数思考智者,能够认知并预见未来一段时态者完全属于罕见者,40年代末写出《1984》的英国作家奥威尔属于这种罕见者之一)。

绝大部分人对所处“时代”能做的大概只是一种生存本能的“度过”,或许以后有所认知但也是在该时代“落幕”之后。这通常会在若干十年之后,而且还有前提,即必须保持对曾经时代的记忆和反思。看看我们这个国对待记忆的态度与方式(可怕的不是强权封存记忆,而是活在我们每一个内体中的“习惯性遗忘”),就知道“时代认知”之路何其漫长。

话说到实处——与创作密切相关,即便我们难以对所处时代有清晰辨识,更难以深刻认知,但还是得努力尝试,不然的话,一句话来说就是,你不认知它,就可能被它干掉。

被“时代”耽误/荒废/干掉的故事举不胜举。战争动荡灾难专制年代对创作人的摧毁打击扫荡不用说了,平淡庸常琐碎日子又是另外一种打磨损耗挤压,再到任何一个层面都活出一种“小”的现如今,创作支撑力何处获得?

没有答案。接下来脑子里跳出的一句可以励志打气的话,“最糟糕的时代,也是最伟大的时代”,但我不想就这句话发挥抒情一把,是不是这样得看怎么做并持续下去的结果。

脑子里跳出另外一句话,是一个剧中人的话。到秦屯的这五年,晚上我的“离开工作”方式是看NBA篮球(10月中至次年6月)和剧(6月至10月),开始看美剧,值得看的美剧看得差不多就换,今年梦奇推荐一部叫《巴比伦柏林》德剧,立马喜欢。德国人拍历史(比如二战历史)的剧很不错,一个母国发动战争并经受灾难的创作者,那种难言悲伤感是另外一种滋味。

我说的这个剧中人,她是一部战争灾难德剧经历者,历经家破故乡成焦土亲人故去,她的老年感叹是:我们对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法把控(大意)。

她说的这句话有没有一种提醒,即我们这些希望与创作相守之人,对自己的人生有办法有能力把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