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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06: Missing Person’s Notes: Hao Yongbo IV

1 June 2023


秦家屯五月工作坊后,按约定好的,8月做“暑期工作坊”,是专门为“第一部创作”新作者准备的工作坊,参与者带片子初剪参加。郝永博是这次工作坊的当然参与者,另外还有五月在英国几个大学放映交流碰上的纽卡斯尔大学的高昂(在读博士)、天津师大学生魏轩、住秦家屯的涂海燕。

“暑期工作坊”是秦家屯五年中第一次专门面对新作者工作坊。终于实现这个工作坊,首先是具备条件,有提供外面来的参与者住宿和吃饭,再就当然是有“值得迎接的新作者”,郝永博就是典型对象。

工作坊也按照草场地传统工作坊模式进行,四天,上午集体瑜伽和身体工作坊(梦奇带练主持),下午天热,各自安排或休息,晚上影像工作坊(参与者挨个放映初剪并讨论,这个时间比较长,通常会过午夜12点)。最后一晚是身体工作坊创作表演,每个参与者一段表演(与记忆有关)。饭食安排是,中饭我做,晚饭邵大姐和张苹负责。对,每天晚饭后还有“集体晚走路”一小时。

基本上来说,我个人感觉这四天还是充实愉快的。离开时大部分人有恋恋不舍样子。我觉得郝永博应该是这种。我期待着接下去会有片子二剪三剪顺序推进,到年底新片就可以拿出来。但离开秦家屯的郝永博,毫无征兆“消失”了,没在邮件组写,也没有音信。持续三个月。

草场地创作群“消失”的也不只郝永博一个。11月,我在邮件组写了“创作与停滞”笔记,涉及到郝永博我是这么写的:

8月以后小博也完全是失联状,没有任何消息,小博是否属于创作“停滞”只有他自己明白,但从邮件组“消失”是事实。还在读美院的20岁小博如此玩消失可以归为年轻就是任性的本钱,但海安不一样啊!草场地“老人”一个!10年时间可是生命流淌过来的啊!

这篇说创作“停滞”笔记写够长了,该结束了。有心人知道我为什么写这篇。“停滞”不是问题,创作伴随者而已,创作也包含与之对抗搏斗过程,更遑论如果创作持续一生的话,“停滞”就是你甩不脱的“伙伴”,或说最终把你干掉的冷酷杀手。

回溯创作历史长河,那些最终成为伟大杰出创作者们,他们都是单枪匹马与“停滞”作战,最终没有被对手击倒崩溃,靠的是强大心脏和意志力(我坚信这一点,创作持续下去,什么才气才情真的不起多大作用)。

如果我们承认自己并非那种为数极少大心脏坚强意志力者之一,况且今天环境对个人(独立)创作远超秋风扫落叶近于冻死一切自由生灵不足奇严寒酷冬,可能真的需要“超人”才可以脱身飞翔。我们承认不是超人,甚至不具有大心脏坚强意志,只是平凡肉身一个,那好,我们就聚合一起看看——当然不是通常那种扎堆取暖圈子山头一类,是无数创造个体聚合而成群体力量尝试去建立/创造——建立或创造出什么样的东西,暂且难以去期待展望规划,一步步走下去再看吧。

只说如此聚合是有方式/道路的,所谓方法论,即草场地/民间记忆计划/秦家屯。多种实验实践方式中,交流分享沟通探讨是基本,日常渠道为——邮件组。

所以我对拿出一剪后高昂转述她导师的话“可以在影片中看到草场地的影响”倍感鼓舞。“草场地”三字不再代表五年前北京东北五环外沿草场地村那个院子,而是演变成无数人参与其中并添柴加火的一种精神力量。

我是参与者之一,也当然是创作受益者,这篇谈“跨越停滞冰河”让创作持续下去文字,就是来自真切心得感受。我自己目前是,“恐惧”片剪辑状态正在恢复中,我有海阔天空狂喜。实话说,我“影像自传”走到第三部“恐惧”(或说不得不面对此题),是钻头打到岩石了,手心被震得麻疼却难以钻进去零点1毫米。10月剪辑时我有过一周剪辑出1分30秒历史成绩,几乎就是望不见天日的隧道里爬啊爬啊。

美国回来一周煎熬“停滞”期,抵抗方法唯一,就是每天不停写啊写啊(让“写”这个动作带动起思考转动),写自己也写别人,还暗中呼唤着其他伙伴一起煽风点火。现在“停滞”期熬过去了,柳暗花明感觉,天窗打开,气流通了,把一段最艰难的段落趟过来了(实则是坚定了对一种从来不敢用的片子构成方式的信心)。

兴奋的还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标题来贯穿“影像自传”,我想过“吴文光自述”,不理想,当然也不想用“影像自传”(事实就是“自传”,就没必要强调出来),现在有了一个,叫“吴文光一生动词若干”,这些动词中,“穿过”是其中一个,还有“挣扎”,还有“恐惧”,以后做下去,还有其它动词。一个人的一生故事,用动词串起来,感觉不错。

我的这篇写创作“停滞”笔记,就结束在这儿,正能量收尾。

我这篇笔记在邮件组发出没几天,收到郝永博回应邮件:

(11月24日))

半年前疯狂输出的邮件里,摊开了很多成长路上的逃避。最近的逃避就是在邮件组中的销声匿迹,没消息就是创作没进展,就是停滞。看到吴老师连着两篇的停滞笔记,面对长者的恳谈,再以冷漠置之,继续逃避真感到羞愧。

回到西安后搬了两次家,面对生活压力迫使我想要赚钱,接了很多活,平面的、视频的。扛起dv不再是为了创作,而是把它当作赚钱的工具时,我心中对创作的敬畏也一并被抛下了,三四个月我没碰创作。做活真的很痛苦啊,机械的劳作极大体力的消耗,就是拿命在换钱,觉得自己的劳动真廉价。有次硬着头皮接下作动画的活,我并不会制作动画,花了两天两夜现学动画软件,熬了四个通宵,为了达到对方的要求随时随地的改。做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创作要是也有这么大的干劲就好了。

生活也变得一塌糊涂,黑白颠倒作息紊乱,经常有濒临崩溃的感觉。大四的课程安排的不算紧张,课业上也变得懒惰,能翘的课全翘遍了,更没心思去想创作。没有这样的经历之前我还构想,如果自己毕业以后一定是一边工作养活自己一边创作。现在尝试过之后发现太难了,真要被现实迷住了眼,哪还顾得上创作啊!

创作停滞的负罪感令此刻的我感到压抑,撕开自己的逃避也沉下来了。创作状态冷却后,连文字里的内容都变得陌生。要告别什么?以何种姿态做告别?期待自己思考回温中找到更明确的答案。还有个把月2019年就结束了,告别19岁总不能熬到告别20岁吧,回想自己创作的初衷,接着上路才算对的起自己!也不辜负对我有所期望的所有爱我的人。

我在邮件组回应:

邮件组终于有失踪3个月小博文字发来。今天上午我在微信秦家屯群发一张穿短裤瑜伽倒立图片以示欢呼。这之前我想到小博的“消失”时内心是什么呢?我想我下个星期去西美上课,如果小博胆敢走到我面前我立马咬他一口。

一周后(12月4日)我和梦奇到西安美院,第二年在实验艺术系做做工作坊。当晚我在邮件组写见到郝永博:

晚到西安,小博来机场接。见面拥抱,我就咬了他一口。这不是之前对小博玩消失恨得牙痒痒那种“咬”,是反面。坐在机场到西美的车上几句话后就直奔小博片子的“纸上剪辑”,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