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Aug 2021
意外,插曲,游荡在迷雾
回到笔记开头的“小说是什么”,对我们来说,或“影像写作”,或“影像散文”,或“影像小说”——没有答案。
“小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是。摘抄一句有关小说的说法(我喜欢的一种):小说是把不可言传之事推到极致。
邵大姐片子《我的村子2020》,第一个画面是她路遇一个邻村走来找人而迷路老人。马路上,一个拄拐杖戴口罩老人蹒跚走来,他迷路了,和摄像机背后邵大姐一番对话后,折头,背影走远。“拄拐杖”,说明着老人身体和年龄状况;“双层口罩”,2020的典型标识,而且是双层;“视线中走远背影”,隐隐的牵挂担忧蕴含其中……这样一个画面开头,和邵大姐以往的“沙子营叙事”完全不一样,是“另一个圈套”(“叙事圈套”)扔出来。
邵大姐片子有这么一个镜头打开画面,一定和之前所有邵大姐片子有一个显著区别是,这不再只是一个“守候在房前屋后灶台饭桌旁和村子老人群”邵玉珍,而是有眺望有远方有诗意的Mrs邵。为什么不可以呢?邵大姐本来就是一个老少女(奶奶辈依然青春梦想)。以这个例子说邵大姐的片子剪辑,一样可以“小说”进入,天马行空。
“黑夜中手机屏照亮高昂的脸”是高昂正在创作影片开头第一个画面。如此黑夜如此一张脸,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发生,焦邢庄,唐河县城,纽卡斯尔。问题首先是,这个镜头为什么会是影片中第一个画面?被封锁被围困?表现萎缩困顿身不由己?世界末日之缩影试图挣扎飞越?每一个不同“意味”指向将导致着“第一个画面”牵引出影片叙事走向。
手机屏照亮的高昂脸是“逃离中国”,这是高昂的逃离,由此“逃离”接上母亲30几年前的“焦邢庄逃离”,从“逃离焦邢庄”到“逃离中国”,母女两代人的“逃离”就此系在一根绳上(所谓叙事线)。片子从“逃离”引出,高昂的“逆行返回”就此建立道路。
洛洛片子《洛洛的恐惧》,第一个画面是,中景,洛洛面对镜头,拿出口罩,戴上,面对,画面无声。一个视觉感非常强烈的画面,甚至感觉到一种仪式,一种洗礼,一种默哀,一种诀别,一种永恒,一种诗意。
不确定,之间,诡异
“小说”最有“意味”的朝向是“不确定”。艺术表达追求最忌讳的是“主题清楚”“黑白分明”“政治正确”,是这些的反面→“不确定”。我用了我看着高昂最有感觉的素材案例,高昂和一只羊。我试着把这个画面和“高昂黑夜中被手机屏照亮的脸”拼接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效果,结果一拼刹不住车,石头咕噜咕噜滚下山地拼下去。那篇笔记因此跑题变成那个样子,题目也换成“意外”。
我认为那种属于“高级创作”的“小说”,不是人们常读的那种小说,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高级叙事”,比如海明威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贝克特的剧本《等待戈多》,梵高的画《吃土豆的人》,拉赫马尼洛夫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贾曼的影片《蓝》,老田(田戈兵)的剧场《五百米》。
上述作品都含有我最欣赏尊崇的“伟大叙事”,即“不确定”,所谓“意味深远”,作品境界进入“诡异”,我的直观反应就是,长久不得释怀,“放不下”。
我琢磨过这样的作者如何做到作品表达的“不确定”并至“诡异”境界,感觉是,这些作者在表达上酷爱“之间”,在A点和B点之间,生出的不是A也不是B,而且也不是AB,是一种熟悉但又陌生的东西。
表达落到“之间”——
海明威小说,“之间”→男人高山猎枪雪峰鲨鱼大海战争爱情→残酷诗意;
贝克特戏剧,“之间”→上帝魔鬼信使传说从前现在未来→荒诞存在;
老田“五百米”,“之间”→卡夫卡与他从未到达的长城,西方古代传说与中国的一个行为艺术家,两男一女三个欧洲人和两女三男五个中国人→坠入“比五百米更深”。
高昂的“之间”,落点于→“贫”与“困”,“逃”与“离”,“悲”与“喜”,“紧”与“松”,“论”与“述”……“逆行”导致一连串擦车碰车撞车悲喜剧并成黑色幽默。
洛洛的“之间”呢,字词上理解,“恐惧”的对立是“坦然”,二者之间呢?不是一个确定/界定,是一个空间打开。
之前笔记中提到,“洛洛的恐惧”片子开头第一个画面是她本人戴口罩的一个缓慢动作(无声),继续设想下去,如果片子开始的是一个画面“生”出若干干画面的重复叠画,效果如何呢?
具体是:洛洛戴口罩(叠画→)洛洛手抚地图寻找伙伴(叠画回)洛洛戴口罩(叠画→)洛洛窗前舞蹈(叠画回)洛洛戴口罩(叠画→)洛洛手持摄像机(叠画回)洛洛戴口罩。这是不是可以读解为作者洛洛,她在“恐惧”与“对抗”之间的探测摸寻?
(写于2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