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自述

老贾，我是在2011 年10月第一次接触他的。初遇是在晚上，他开车带著老婆尚英到马路上接我们。我们跟随他们来到了稻田，当时正在赶收稻穀，一辆亮著灯的红色收割机隆隆作响，稻田旁的水泥地晒著白天铺开的稻子，现在已经铺上了一层油布。这晚，需要有人看守稻子，在水泥地的两边搭好帐篷，我和朋友兴奋地应下这看稻子的活，同时老贾也在。夜深得看见一层层的雾气扑来，静得不可思议，升起一堆篝火，我们几个人聊了起来，开始瞭解老贾的过去，老贾又为何到了此地，柴是劈哩啪啦地响。 拍摄至今已有三年，村子的阿姨们看我拿个机器跑田裡，老会向我诉苦说，做农民就是卑贱的，做农民是苦的，像我们这些年轻人过来貌似是不成器的人，怎麽也会选择来村裡生活。她们常提在嘴边的话是：城裡人想办法跑来农村，农村人拼命跑去城市；对城市人来说，这是一种生活的閒庭漫步，对农村人来说，这是一种命运的逆流而上。我问阿姨：「以后要是没人会种田了怎麽办？」阿姨们也不知道说什麽，虽然有人说：「没人种了最好。」我知道这是气话。而许多类似老贾的人，在慢慢重塑农民百年来的新形象，不免感到欣慰。他们有知识，有一定的文化，有很多理想主义，还不乏一腔热血，也有採菊东篱下的，老贾就是这类人中的旗手，加之在上海的独特地理，老贾回归农村的态度与种植理念吸引了一大批城市仰慕者，农场常有年轻志愿者慕名而来，以劳换食宿，体验农场生活；而与之相反的是，当地村民对这种种植方法实在不敢苟同，有村民指出这是在浪费国家的粮食，特供给有钱人享用的食品。说不行的是因为这裡施了几十年的化肥农药，突然又回到过去老人们小时候的种植方式，让他们觉得是一种退步，怎麽又回到古代了，这让村子裡生活的人费解。农村和农村的人，似乎总会成为我们剥削的地方，那裡的人，那裡的土，那裡的水，那裡的蔬菜⋯⋯几十年前，城裡的人告诉他们种田是要用农药的；几十年后，又有人告诉他们农药是不好、过时的（虽然这个体系还没真正树立），我想他们永远摸不清头脑，虽然农民勤劳能干，劳作辛苦，得到的回报却很低，光种地是养活不了家的。所以老贾这类新农人的出现，会对农村带来一些新的气象、一些新的看法。老婆尚英为了爱情而放弃城市生活，跑到农村夫唱妇随，建立农村新家庭，也为老贾在这个农业圈子中注入了榜样的力量。不过就像影片中慢慢呈现的，两人生活与工作交织，尚英发现当初为了爱情放弃城市生活跟随老贾来到农村，为之憧憬的夫妻生活不知为何已索然无味，渐渐失去了夫妻间的相濡以沫，更多是同事般的责任分工，平日二人就很容易发生争吵，以为是性格使然，现今回首过去，其实认识老贾时，已经有另外一个女人进入了他们的生活，只是也许只有老贾自己知道。尚英虽然个性独立自强，对命运也有自己的主张，但她对爱情是抱有理想主义的，愿意去隐忍与等候，愿意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我很动容的是在一次採访中，她说到：「阿姨在地裡头种菜，我当时心裡比较鬱闷，因为我觉得我又要工作，又要做饭，挺鬱闷的，我就问那些阿姨了，你们年轻的时候是怎麽过日子的。每一个阿姨都跟我说，哇，苦死了，又要带小孩，又要做饭，又要劳动那。我听她们这麽一讲，心裡也平和了，我说那可能女人都这样吧，所以我就认命点吧。我说，好吧，既然你们以前也是如此辛苦的渡过青年、中年时期，那我也就这样吧。」最后老贾离开了农场，有些看过样片的朋友老是会问我对老贾怎麽看，人生无常嘛，哪怕寄望得再多，命运都有自己的轨迹在发展，并没有多少权力把自己的内心形象强加在他人身上。而我真正感到哀伤的是，此时尚英的父亲却不幸离开人世，在此之前还算见上过一面，当生命裡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离她而去，回首在这段夫唱妇随的田园时光裡，有种子的培育，有生命的诞生，有稻穀的丰收，也有爱情的背叛，最后想到还有人生的步履不停，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