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22: Reading Village 12: Growth and Transcription
08 August 2023 生长 老田在谈到梦奇47公里蓝房子有这么一句话:“这个蓝屋,也是梦奇和47公里村子相互认领的仪式。”老田话说到筋骨上,“相互认领”包含彼此默许认可,某种契约建立。 一个人和一个村子建立如此默契,时间是10年。时间是重要的,没有一定的“时间”,就缺了必须的度过、酝酿和发酵。 民间记忆计划回村者基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家在村子”,出生长大在村子,现在家还在村子;另一种是“家不在村子”,非出生在村子,或出生村子但以后随父母搬离村子,村子只有长辈老人或亲戚。 就我所知回村者,两种都各有不易。“家在村子”类,表面看回村即回家,实际“熟悉的只是回家路”,对“回村路”(村子其他人,比如老人)大都很陌生(原因种种,内心排斥,不想面对,或老田说的“不认领”等等)。这类“家在村子”者的“回村路”,某种程度上可能比“家不在村子”的人还麻烦曲折(故事很多)。 “家不在村子”者的“回村路”,最初看似容易,因为新鲜,兴奋,但相当多的表现是,蜻蜓点水,表面滑冰,很难深下去。原因不说大家都明白。 梦奇回村属第二类,所回村子只有儿时记忆,落脚处是爷爷大伯家(实际是大伯家,爷爷年老被赡养,家中无发言权)。我依然记得10年前民间记忆计划开始回村的夏天,梦奇带回的视频素材,跟在大伯后面去找采访老人,镜头摇到梦奇的脚,居然穿着一双拖鞋!梦奇后来说她回村就穿着这双拖鞋,没带别的鞋。 穿着拖鞋回村,成了第一次回村者的某种写照——没准备爬山过水泥水里高一脚低一脚,回村等于走亲戚,悠闲加放松。 第二次回村是次年冬天,这个继续返回的重要是,去除了夏天的轻松悠闲,面临冬天的冷和枯寂,冰冻得硬邦邦的现实摆在面前,不得不想:这样的回村何时是一个尽头啊! 如此这般回村持续到2014年,五个年头中的一个夏天加四个冬天,经历——采访老人,收集“三年饥饿逝者信息”,为“饥饿逝者”在村里募捐并建碑,带孩子建图书室、学习拍摄采访长辈老人,如此行动中,若干片子也在过程中创作。同时,某种类似“种子”也在过程中被种下。 还有,“十字路口”也在这时出现,转左或转右或朝前? 2015年冬天,梦奇选择朝前(继续回村)。至今又一个5年过去。比喻头五年是“种子种下”,后五年就是“种子生长”。老人采访从“三年饥饿”到“个人史”(如雷老人的生育,李老人的一生),一种“村史档案”建立开始;村里孩子如方红8岁到15岁的成长(采访老人,给老人画像,学习拍摄),村里未来一代的美好想象可能;再有,2015年后的作品“生于47公里”“斯芬克斯”“窗”,证明着是梦奇的“作者生长”的收获。然后到了“蓝房子”,在第十个回村冬天打下地基并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空间,如老田说的,“一个叙事就开始”,“可以想象未来实际的发生”。 这就是生长,来自十年的生长。 这十年梦奇经历了“什么”和经历了“多少”,留在梦奇影像或文字中最多10%不到。具体体验并感受者五味杂陈只有梦奇自己。 说个例子,梦奇冬天在村子住的地方。去年4月初我第二次去梦奇的47公里村子,到村子梦奇大伯一家做饭招待,吃饭前我想起梦奇在大伯家住的房子,我以前只是在视频里见过,现在我想进去看看。梦奇领我进屋,我吓了一大跳,屋子被各种麻袋塑料袋塞满,感觉进屋就得上床。纸糊顶棚低低压着,我这个头差不多快顶头(我想起,这就是梦奇邮件中多次提到的,晚上老鼠在上面“开运动会”顶棚),屋子有一扇糊着塑料布的小窗,窗小及光线弱到可以忽略“窗”的存在……这不属于人居住的屋,只能用“堆杂物库房”形容。就我自己来说吧,我从前(年轻时)上山下乡走南闯北,住过各种糟糕地方,但比起梦奇在村里这间住房,都要高级。 站在屋子里那一刻,我内心一阵汹涌:这就是梦奇十个冬天每个夜晚睡并保持写来“回村笔记”的地方! 抄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