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03: Missing Person’s Notes: Hao Yongbo I
15 May 2023 郝永博是《失踪者笔记》书最后出现的一人。他是我的“失踪者”故事发生“最近的一个”(2021年),也是“失踪者”中最年轻的一个(生于1999)。郝永博的“失踪”可以说最击中我心脏。 和郝永博遇上是2018年末,到2021年初他选择“失踪”,两年多点时间,和他之间发生的故事密集并迂回,想起来让我有奇遇并虚幻感。我当然对最后的结果感到巨大遗憾并有重创感,但回头想过去所发生的那些细节,还是觉得温暖动人的时候居多。 2018年末,郝永博是西安美院实验艺术系大三学生,这一年我和梦奇第八年去到西安美院做纪录片工作坊。2011年年底去西美做工作坊是武小川老师之邀,当时他是西美影视动画系主任,我和他2011年夏天在杭州中国美院一个多媒体艺术研讨活动中碰上,他主动邀我去西美开课,我提出“以民间记忆计划创作方式开设工作坊”方案,具体是,民间记忆计划创作团队(五至七人)参与,影像与身体工作坊并行,并有民间记忆计划创作片子放映及剧场表演,和学生以最实际并实效的创作互动展开。来回火车就行,食宿简单,工作坊酬劳多少无所谓。重要的是,年轻作者为主力的民间记忆计划团队与西美学生现场互动交流,对学生投入影像创作会是立竿见影效果。武小川一口答应,协商妥当年末实施。 这就是2011年民间记忆计划第一次西美交流。带民间记忆计划去美院开课有杭州中国美院、天津美院、湖北美院,在西安美院年头最长,2011-2019(2020因疫情转为线上),九年。参与计划回乡回村采访老人并做短片的学生一批跟一批,不过最后跳出“作业完成”走到创作长片的不多,有七八个,都是当作毕业创作,而且大部分毕业离校后也都没继续拍摄创作下去。完成片子并一直跟随走下来的只有胡涛一人。本以为郝永博会是跟随创作走下去的一个,播种施肥气候温度等等都天时地利人和,但后来还是事与愿违。 2018年12月再去西安美院,招揽这个事的武小川调去筹建实验艺术系,他把民间记忆计划创作工作坊从影视动画系转到那里。郝永博是实验艺术系参加工作坊的大三20多个学生之一,他也被系里安排为“课程联系人”,机场接送,住宿安排,上课场地安排等等都由他来做(后来知道,每天上课需要的连接投影笔记本电脑也是他的)。工作坊中,郝永博是非常投入者之一,尤其是身体工作坊中他好像进入忘我状态,每人一段“我的记忆”即兴表演,他的投入程度是做完表演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更吃惊的是,即兴演出中郝永博亮出自己同性恋身份。 这些是郝永博接下来回村采访并开始自己拍摄创作的前奏。郝永博也自然而然进入草场地邮件组,他第一次写到邮件组邮件如下: (12月30日) 知道这个邮件组是因为参与了吴老师和梦奇老师的身体记忆工作坊。在身体练习和影像工作坊中,我意识到之前自我创作思维的固定程式框架带给我的痛苦。创作不像我想象的苦大仇深必须说明什么,代表什么,证明什么,表现什么。创作也可以是自我内省和内观自愈的过程。所以那段时间的思考和创作过程让我很享受。民间记忆计划的回乡记录片拍摄方式对我的刺激很大,想立马回到我的村子去拍拍看。 从梦奇老师的片子里发现,个人口述历史总能带出时代的影子,饥荒,文革,土改等等。虽然有印象在爷爷奶奶口中听过一些琐碎的片段,但一直没有意识去记录发生在过去的这段记忆。在看片子的过程中,内心一直勾画着自己如何去拍一部关于我的村子的记忆。 我在村子里长大,从村子里走出来再反过头来看村子的时候,发现村子变了很多。现在村子里基本没有耕地了,有的也都种上了瓜果梨桃,等着再被开发,建工厂。我还有一片宅基地,将来给我娶媳妇用的,估计派不上用场了。 回家的日子近了越想越激动,我回到村子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拍摄,一直是我兴奋又畏惧的问题。兴奋是因为真刺激,畏惧也是因为真刺激。 “我还有一片宅基地,将来给我娶媳妇用的,估计派不上用场了。”这一句的粗体标识在郝永博原文就这样,他好像要强调出来。这句话后来成了他的处女作《告别19岁》影片开始的旁白第一句话。 2019年一月,寒假开始,郝永博回到他在山东菏泽郝赵庄村子,陆续发到邮件组他在村子采访老人记忆抄录和笔记。我在邮件组回应郝永博,讨论采访老人记忆和创作走向: (1月12日) 小博在山东郝赵庄老家发来回村笔记第三篇,还有一篇老人采访抄录,被访人基本信息齐全,有采访截图,采访笔记和采访正文抄录(2千余字),完全按照“采访档案”格式来做。这个文档加上采访视频,就是民间记忆计划的档案干货,实打实的,存入档案,郝赵庄的二奶奶(赵凤兰)“载入史册”了。 是的,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些极其普通的人的记忆记录看作是“载入史册”?千百年来,只是那些帝王将相各种名人被当作历史,这本来就是不对的。凡人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我们的每一个采访和整理就是实实在在的一步。 这几天跟着小博的回村动作,和他微信互动:老人信息补充,工作照等等,明显感觉到,小博在村里是一种开心工作着状态。每年冬春四个月,守在电脑前,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动作和信息传来。这就是民间记忆计划实践到第十个年头的基本动作:回村,采访,整理,然后创作在过程中逐步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