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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4: Footage Workshop

27 March 2021 总结民间记忆计划创作群“2020度过”的主要动作之一,是“阅读素材”工作坊。之前说过,“阅读素材”作为工作坊来做,是我们头一遭。我甚至还想过,也许是世上头一遭。倒不是我热衷“开创”追求“第一”,事实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人会这么做:一群人,一个跟一个,琐碎并海量影像素材拿出来,一段段,逐个看,分析并讨论,每周一次,持续五个月。 是不是还有人这么做(我现在当然乐意看到更多人这么做,因为真的对“真实影像”——也包括纪录片——太重要啦)不管它了,反正我们这群人这么做了。现在要总结,回头想一下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并且就迫不及待去实现。 一般来说,“素材”来自作者现场所摄,之后对之体验感悟品味也基本是作者的“私人事”。原因出于:太琐碎并巨大量。你可以津津有味和同行密友谈某个奇异素材获得,也只限于嘴谈而一般不会去真的去看,更不用说其它更多素材了。除非你被配备上一个“职业剪辑师”,有此殊荣也基本属于“有投资”或你的拍被什么资本媒体看上,但我的经验,这个所谓“职业剪辑师”一上手的话,是会看你的素材,甚至不分巨细探测地雷那样去看和翻找,目的就是一个,奔着“剪出一个合乎投资人或媒体需要的‘大众口味’片子”。想想,这种剪辑师不仅让人心烦还有受辱感(我有极恶毒够损语言形容,文明健康,此处略去)。 来自我的影像创作经验,面对“真实影像素材”的“阅读”,对创作者实在太重要了。尤其是眼见着同行路上新人加入,实话说普遍缺欠对所拍素材更深感悟,特别是“基于现实素材背后之隐藏之意味”,那是需要奠基于现实与人(历史渊源关系环境等等)的深层感悟与思考。这真的不是读几本黑格尔阿伦特象征主义美学什么的就可以万能钥匙搞定。 对于一个“真实影像创作者”来说,“阅读素材”是一门最为基本训练功课,但没地方有这种课程或工作坊,教影像创作老师没精力来这个,学校以外那些有创作经验者没时间陪你玩这个——对不起,要么自摸出一条生路,要么黑洞里闷死。创作之路看到的,不是前者就是后者,占大多数的当然是后者。 但这个事,2020在我们中间发生了。属偶然也有必然,“疫情爆发”逼迫我们——“想到极端并走到极端”。这些过程都是我们经历过的,细节不提。下面例举下2020我们度过的23次“阅读素材”工作坊带来的创作益处(当然,来自我个人体会,不代表其他人): 首先是我今年片子《度过》能进入剪辑(朝着完成路奔),就来自这个工作坊,到6月大概是8至10次工作坊时,我发现:这个片子可以剪了。 其他作者的片子,今年已经完成的或正在接近完成的片子——我数了下,邵大姐(村子2020),洛洛(恐惧),小博(太姥姥),胡涛(坟墓),高昂(焦邢庄),俞爽(黄婆滩),梦奇(47公里2020),加上我的“度过”,共8片(对不起,“素材阅读”工作坊中还有其他参与人,但之后我没看到什么创作更新和递进,这里只能略过),这些片子之产生或有重大突破,都离不开那23次“阅读素材”工作坊。如果说2020是我们的创作“丰产年”,没办法离开“阅读素材”工作坊这一实实在在的“脚步迈出”。回头看再上一年2019,年初“作品核”工作坊有7个作者,但年末拿出片子的只有一个。两相比较,“阅读素材”研讨是不是更有用于“作品核”? “阅读素材”工作坊带给我们这个创作群的益处,我相信更多价值还潜藏在深处待我们逐步摸寻,可以确定的是,创作的发现,对“材料”(素材)研究分析应该大于“观念”(作品核)。 创作的“意外发现”(所谓“突破”“开拓”),持续23次“阅读素材”工作坊作用巨大。现在预估的八部片子出来,我感觉会是八部“各显风采”之作,各有特色,且个性十足。太姥姥的“一个人世界塑造”,邵大姐的邵氏影像+邵氏表现主义,洛洛与父亲相伴,现实与历史的“恐惧延续及抗击”,胡涛的“坟墓”与“未来之路”对应,高昂的“焦邢庄之论”(实则透露出“影像小说”味道),俞爽的“黄婆滩老妪们”(显露出“黄婆滩影像诗歌”意味),梦奇的“47公里2020广阔与诡异并存”,还有我的“一意孤行独白到底”。有这样的创作收获,真的我们可以大醉一场。 最后再嘉奖下我们今年头次“阅读素材”工作坊的安排组织工作,一开始上路就规则条理,所谓组织落实的方法论:提前预报“素材案例”,每次工作坊前排列顺序;每次工作坊每人10分钟(素材分享及直接反馈),最后再有1小时汇总讨论;小博值班,准时开门会议室,值守工作坊进行,并每次完成录屏截图等细碎活计;再有参与者共同完成的工作坊发言讨论记录(各人负责自己前面一人发言记录,集中讨论每次有专人认领);如此下来,每次三小时工作坊,满满当当,内容饱满,并有文档记录在案,虽疲惫但充实。 最后一句,我现在是迫不及待等待着今年的新一轮“阅读素材”工作坊开门(预计三月左右)。

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3: Gao Ang and Her Jiaoxing Village II

面壁 笔记写到“3”,高昂去年六月“焦邢庄”三剪观看后工作坊讨论。“三剪”版和头一年秦家屯看的那版最大差别是,上一个版本主题是有关“土地轮转”,即农村土地所有权与经营权关系与变迁,一个巨大并复杂的当下农村问题。依我理解,这是一种典型“主题先行”或“题材捕获”纪录片操作手段,有一个想法(或找到一个题材)并切合(或靠近)自己对社会认知与判断,于是开干(田野调查采访收集资料素材拍摄等等)。 我之前就是这么“干纪录片”的,周围人也都这么干。我不否认这是“纪录片做法”,也不想去否定它(没必要为此费神),只是不想这么做了。高昂2019带着最初“焦邢庄”版来秦家屯参加工作坊,记得放映后我针对这个片子以后走向问高昂:是否可以摆脱“观察思考”(直接电影)路数来谈,也就是问高昂对这个片子是否持“开放心态”。 高昂给的是肯定回答。这个肯定回答很重要,决定了和高昂的创作讨论是否可以延续下去。不然,话题围绕讨论高昂的拍摄是否符合“观察思考方式”“农村土地和人和现实境况如何”“中国未来之命运”等等,我实在是耗不起这个精力,而且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农村土地”题材片子做完后,高昂也就一次性完成“和焦邢庄故事”。我不是高昂导师,犯不上为她片子出手出路出息与否操心。 秦家屯工作坊放映+讨论夜晚只是短暂最初接触,有“变化出现”的过程是接下来,尤其是翻到第二年和疫情撞上之后——我到现在还不时会想,如果没有疫情会是什么样,“生活如常”,大概率也就刺激不出什么意料之外东西——我们这个创作群出现的“新情况”之一就是4月初开始的“阅读素材工作坊”。高昂提交的素材有她在纽卡斯尔“日常拍摄”和“焦邢庄”混杂,两种完全不同素材铺垫出以后片子大转向基础。 6月高昂拿出的新版“焦邢庄”剪辑,舍去“土地轮转”主题(概念),叙述线建立在“跟随外婆返回村子”并“与小外爷一家相遇”,可以这么说,镜头从“空中俯瞰 地上”,作者“主语”由“我们”变为“我”,复数变单数,镜头从高昂出发,不代表其他人(大多数)。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向,引发的工作坊讨论也异常热闹生动。为写这篇笔记我回头再读当时工作坊讨论记录,来自创作群的发言评论建议说得很关键到位,和高昂的“创作走向”非常切题——插一句,经常会碰到的“创作评论”是那种云里雾里不切作者实际的飘呀飘。我们这个创作群最优质之处是,跟随作者,到位,切题,指向新路径。 6月高昂片子三剪线上工作坊讨论到“片子走向可能性”时记录下:是否可以“客观”彻底转向“主观”(完全作者视角)?是否可以由“事实陈述”转向“散文自白”或干脆走向“论述”(比如影像论文,比如焦点话题“贫与困”)。如此讨论近乎疯狂不管不顾野蛮生长,更疯狂的是,“被讨论者”高昂纵身跳入讨论激流中一起搏击。 高昂是真的敞开心胸迎接这个从2017年一路拍过来片子在四年后“推倒重来”,之后连珠炮一样写来她的思考笔记,从与村子关系到自我审视,从母亲、外婆及自己经历论及“三代人的故乡逃离”,“逃与离”至“贫与困”等等。 就是这期间的高昂之面壁:面对,坦露,敞开,迎接,为一个完全崭新的“焦邢庄”准备着通道打穿。 通道 写高昂和她的“焦邢庄”片子笔记最后一篇,最初冒出的标题是“抵达”,后来一想,改成“通道”。“抵达”听起来响亮,不过“通道”更合乎现实状态。真正的创作之路,可能一生都是在尝试“抵达”之过程,而此“过程”中,是否建立/打通一个通道至关重要。 由“通道”含义我在想,从创作层面讲,“通道”是晦暗模糊陌生包围下的创作路途摸索,应该不仅仅只是“艺术手段”问题,也还有自我认知定位追求人生观或者干脆说“人生道路”牵扯,所以“通道”摸寻及打通,也连带着自己在生活中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问题。 希望不会听着我言重——不就是个“艺术兴趣爱好”嘛,扯什么“人生”还“道路”……哎,真的是这种,在我们这个创作群里知心话谈到深处(触及灵魂),就不只是“爱好兴趣”(当然也不属“职业饭碗本事获得”或“艺术江湖名利地位拼搏”之类,这个早先就摆在桌面上), 不然没法走远的——想起,由“创作决定”推及“道路选择”,我和一个未来一代有过一次严肃面谈,就是2019年底在西美和小博那次。 由“通道”我在想,我写高昂“焦邢庄”笔记初衷,是觉得高昂这一年多创作一路走来值得梳理,如果说开头碰见有阴差阳错(人海茫茫中所有人的相遇都是阴差阳错),那之后一波几折中还可以固执走下去,其中有些什么内在因素呢? 高昂那一头不起作用,不用说,什么都不会发生,最先因素在她那头。对于一个有心创作者需要梳理的是,可以开初并不坚定或底气不足或目标模糊,但“上车”后驶出一段,应该逐渐明白自己是否需要和这辆车走下去。我的理解,其实就是自己内心某个深处点燃:哦,好像和自己人生朝向是靠近或共同的。 此外,需要梳理的是,我们这个创作群走到现在是不是也正是“火候”?2020催生出多种让我们突围跨越穿过动作,这个群体是不是也正在一条共同通道的建立之中。温度气候土壤酝酿至佳状,是那颗“种子”,就注定要钻出土面。高昂的“焦邢庄”片头开始,出现一行字幕“此片献给我的三十岁”,我读出其中的意味深长。 我们这个创作群体的伙伴互帮互助氛围,发生在高昂和小博之间的一个具体例子是:4月,小博片子剪辑工作坊讨论,高昂主动认领讨论抄录;6月,高昂片子剪辑工作坊讨论,小博主动认领抄录;9月,小博片子完成需要字幕英文翻译(我们这种影片制作方式一贯是靠朋友帮助),高昂接下这个不容易的事;12月,高昂片子临近冲刺很想实现一个“动画片头”,小博摸索寻路搞出一稿,一看大喜,就是这个效果(不见得找什么专业动画人能达到。我以前为我的一个片段动画和一个开动画公司老板朋友谈,对方倒是非常愿意免费帮我,说她公司停工半天也要帮我,但我口水说了两口缸,无效)。 […]

Wu Wenguang’s Film Notes 11: Gao Ang and Her Jiaoxie Village: Looking Back

8 March 2021 今天是2021第11天,我新一年笔记写到“第八”。11天写三篇,符合我心意以及自我要求。“我心意”是指,我活在一个有内容有得写并想通过写彼此互动撞击的伙伴群中,一年写360篇也不嫌多;“自我要求”是,思想是把常磨常新的刀,不然就钝就生锈,落满灰尘还不自知其实什么都切不动。我的经验是,思想最佳之磨就一个动作——写作。抽根烟喝口茶望着窗外……那是思绪那是胡思乱想——千万别误以为自己在思考,其实是泡沫飘过什么都没留下除了叹气口痰。 2021第八篇笔记我写到高昂和她的片子,是因为昨晚和高昂的焦邢庄小分队完成片子“收口”。我好像记得是从12月下旬(20号后)开始的“焦邢庄剪辑小分队”工作,每晚8点开始,9点半左右结束,有些晚上因有放映或需要调整下脑子没做,总共有10几个晚上吧。 这10多个晚上一个半小时左右线上剪辑时间线讨论片子的推进以及每一个画面或字幕细节,每次都有有兴趣者参与,印象中洛洛和邵大姐大部分时间都在,然后是媛媛,梦奇和小爽同时也在黄婆滩小分队工作中,有时也会见缝插针伸头过来瞄一眼。昨晚是最后一晚片子“收口”,来的人有媛媛、洛洛、小博、邵大姐,梦奇在开始半小时过来瞄了一下,之后就奔黄婆滩那边了。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被定名为“焦邢庄之论”(第一部)的高昂片“收口”完毕,焦邢庄小分队说再见。高昂问,片子字幕及合成后要不要在播映前先看看?我说不看了,等着B站直播吧。 连着10几个晚上线上剪辑讨论我是头次,非常有收获(大收获)的一次。梦奇说她和小爽剪辑讨论体会到受益,转过头来剪辑自己片子有得心应手感。我理解类似一种“创作反向刺激”,除此我还有一种“共同实验”体会,即如何协力助力合力去攻打一个陌生坚硬堡垒,或者是我们常说的相扶相助走过泥泞陌生路途共同抵达。 高昂现在“焦邢庄之论”之“抵达”,不是才进入自己第一部影像创作的高昂所经验,我这个30年影像人也一样感觉陌生和不知所措,我们如何目标朝向“焦邢庄”去实现一种“共同行走”呢? 回头想,这不仅仅只是这10多次线上讨论,也非什么“艺术构思”“剪辑技巧”的手段获得,值得回溯的是—— 高昂走到现在的创作,是和民间记忆计划之间一个拉长到“一年多故事”(2019的5月纽卡斯尔相遇及8月秦家屯工作坊) 2020初被疫情分隔遥远异地依然保持交流讨论,致使4月初启动的“阅读素材”工作坊发生创作催化 6月高昂“焦邢庄”(三剪)工作坊讨论,引出片子构成由“观察”转“论述”,面对挑战决定,高昂是否敢“推倒重来”。高昂当场反应是,干!这是我最欣赏的一个作者最需要面对真实的——坦诚坦露坦率。 6月至9月,三个月时间里,高昂不断写来“创作笔记”,数万字,非常重要的“片子重构”基础。我刚刚去文档中搜,有如下:“阅读人的复杂和矛盾”“融合“论贫困”和“三代女人”的叙事”“诚实的摄像机”“贫困定义的探究”“物质与精神世界的探索(贫困否)”“拍摄者的身份”“手机屏幕后的脸”“故乡生长在一团迷雾里”“焦邢庄,我和一只羊的短暂友谊”……我不厌其烦把高昂写过的这些笔记标题复制粘贴到这里,就是想展示给大家看,高昂决定对片子“推倒重来”后走过的“思考足迹”,贯穿着:人性,社会,历史,哲思,想象,诗歌。一句话,如果有人在这个周末线上直播时看到高昂“推倒重来”后片子有“崭新面孔”感觉时,一定不要吃惊,以为“天上掉下宝哥哥”。三个多月数万字笔记就是明证。 我要说的意思很明白,不管高昂片子现在走到哪个水平程度,不能“过来就过来啦”,不能白白放过这个值得追溯回顾咀嚼的案例,也许日后会成我们中的“典型案例”之一,或者是高昂日后继续创作的某种力量生发器。 所以这篇“高昂和她的焦邢庄”笔记,我会写成一个系列的,最佳效果是,谈的不止高昂,还有你我,或将来进入我们创作群的某一个。 足迹 “毕业作品拍完后还打算回村继续拍摄吗?”这是我在纽卡斯尔问高昂的话。 我记得2019在纽卡斯尔大学活动都安排在一天进行,梦奇和我的各一部片子放映,介绍民间记忆计划创作的讲座表演,最后是讨论会,上午到傍晚,满满当当的一天。结束后一群人跟着余琼老师去一个饭馆聚餐。按主人安排,吃饭时高昂坐我旁边,这时我第一次和高昂说上话,她告诉我她是在读博士,几年里持续回河南村子拍摄,主题是“农村土地与人关系变化”(土地所有权更替)。 像高昂国外读书回国拍片学生之前我认识接触N多,我交谈心情从最初兴致勃勃到后来的礼貌客套应付也是一路自然过来。很简单,这么些熙熙攘攘(可以用这个形容)走来的“拍片者”基本上都属“擦肩而过”,以后再也听不到这些人的什么创作动静。这没有什么对错,各人路不一样,所以我自然就不会总是天真地“不忘初心”。 […]